赤坂明把我最后的希望剥夺了。不用期待我了。

平凡人走向异常之后:关于千石抚子

千石抚子是病娇界的一朵奇葩(褒义)。面对别的病娇,你可以选择喜欢或者不喜欢,而面对抚子时,你甚至没有思考喜不喜欢的余地。你只能选择同情,或者非常同情。
当然,病娇这个属性本身,就能吸引包括我在内的一大批读者。然而,就像其他所有角色属性一样,在商业作品满天飞的现在,病娇很容易被平面化、标签化。我这里就拟定一份高度标签化的病娇制作方法:
1,随便捏个好看的外表设定
2,在这人脸上淋些个血点子
3,让这人笑着说“最喜欢你了”“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我只需要你所以你也只需要我对吧”“所以你不许看其他人”“为什么要逃走”“坏孩子就要受惩罚”“麻烦的家伙们都已经被我收拾掉了哦”“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吧”。
实际上,在《囮物语》的开头和结尾,抚子的状态很接近这个标签化的病娇。但这远不是她的全部。
好吧,读到这里你可能已经get到点了:一个标签化的病娇,就是任何普通角色+没有理由的暴力+一些失去理智的台词。但问题在于,这样的标签化角色,本身没有一般意义上能够引起同情或移情的特质。ta只会带来两种反应:喜欢ta的读者会想,这么黑,好刺激,幸亏现实中我遇不到这种人;讨厌ta的读者会想,这么黑,真恶心,幸亏现实中我遇不到这种人。不论喜欢还是讨厌,读者作为旁观者,都难以看到这个角色除黑化之外还有什么选择,也不愿意代入这个角色,因为害怕看到太过黑暗的世界。言而总之,“病有余而娇不足”的病娇,会导致读者被虐太深,以至于不再关心这个角色接下来的发展。病娇角色的死亡率很高,这个谁都知道,但有些病娇是如此不可救药,以至于ta还没死呢,读者就希望ta早死早超生了。
抚子作为病娇人物,尤其是作为西尾维新这个神经病笔下的病娇人物,还可以绕过这个病娇人物常见误区,实在是非常难得。

在物语系列中,遭遇怪异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孤独。但抚子的孤独没有非常具体的理由。她不像垃圾君那样,辜负过遭受家暴的青梅竹马,也不像战场原那样,经历过重病、性骚扰与家庭变故。考虑到后两者凭借着对彼此孤独的理解变成了恋人,我们可以把这称为一种傲慢的、自愿自觉的、现充型的孤独。而抚子的孤独是什么?是内向的性格和未能发展的口头交流能力。是害怕旁人的目光,到了必须用刘海遮住眼睛的程度,是害怕非议,到了只能逃避现实的程度。是没有亲密的朋友,更没有恋人。是因不作为而徒劳地背负着老师的期待,以及因此背负的罪恶感。是被自己的父母养在糖罐子里,却从不能与他们说一句心里话,更不可能与他们分享自己真正的愿望与志向,因此哪怕还在努力,仍会觉得自己没有愿望,没有志向。是只能凭借小小的几个优点(可爱、忍耐力强)在社会上苟延残喘。是能力有限,光顾着自己的生活就已经累坏了,面对旁人实在是什么都做不到,却还要因此背负“自恋”的指责。是宁可永远持续单相思的状态,也要避免交往时可能出现的摩擦。是明知没有希望,却还要站在陌生的门前,久久地等待。是把喜欢的人当作神明供奉在心里,结果也就无法把对方当作人类对待。这是卑微的、无法摆脱的、非现充的孤独,是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正在感受或者曾经感受过的孤独。
给一个人物一段黑暗、艰苦、夹带某个社会问题的过去,可以让一小撮经历过该社会问题的读者同情ta。但还有一种方法,能让更多的读者同情ta:给ta一段平凡而无奈的过去。平凡而无奈的backstory,不映照任何一个社会问题,但可以反映某些容易遭到忽略的结构性不当。
抚子反映的是这样的结构性不当:“弱者应当忍气吞声。”不仅如此,这种忍气吞声还被认为是乖巧懂事的表现,被加以种种正反馈。于是抚子逐渐开始用自己的忍气吞声,以及天生的高颜值,无差别地向她遇到的所有人撒娇。但这仅仅是抚子一个人的错吗?上面说到的抚子的孤独,在多大程度上是她自己造成的?我们可以从其他角色的态度中找到线索。
小忍觉得,抚子只是恰好很可爱,也没有刻意学习撒娇,没有作出任何努力,就达到了让周围人替自己担忧、为自己抱不平、帮自己解围的效果。忍碳指出了抚子的问题,但她的语气非常傲慢,因为她在抚子身上看到的,仅仅是她自己的遥远的过去(参见《业物语》)。所以她才会说“你的可爱仅次于我”。她的潜台词是“你看我比你还要可爱,但我都在努力”。她作为活了六百年的吸血鬼,是不会care一个十四岁妹纸的现在与将来的。她不想帮助抚子,她的嘴炮也只是吓到了抚子,没能让她有任何改观,甚至没能让她听懂。
月火觉得,抚子六年没见垃圾君竟然还喜欢他,让人难以理解;既然这么喜欢竟然还不表白追求,让人不明不白;知道他有女朋友竟然还在单相思,简直不能相信。月火指出了抚子的问题,但她的语气非常急躁,因为她在抚子身上看到的,仅仅是性格泼辣的自己的反面。所以她才会说“你的可爱仅次于我”。她的潜台词是“我当然把抚子酱当朋友,但朋友没有自己重要”。她作为一个扮演正义的孩子,虽然想要让抚子走上较为正常的道路,但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边肯定抚子的可爱,一边也明说抚子只是可爱而没有别的优点。殊不知,让抚子安于忍气吞声,或者说只能忍气吞声的,不是蛇切绳的诅咒,而正是月火这种没有恶意但过于强势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月火剪掉抚子的刘海,要她面对现实,但却导致抚子进行更大规模的现实逃避。的确,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但是剪掉别人的安全绳,要对方自己从悬崖边上爬回来,仍然不是什么正义之举。
相比之下,不论是遇到乖抚子的忍野咩咩,还是面对蛇神抚子的贝木泥舟,对于抚子都宽容得多。前者的态度是说,不论抚子的可爱是真的还是装的,不论她是真的受害者还是披着羊皮的毒蛇,这都不是旁人欺负她的理由。而后者的有趣之处,在于他没有否定她对垃圾君的感情。贝木在劝抚子成为漫画家的时候说的话是,你真的除阿良良木历以外,什么都不关心吗?你不想画画吗?你不关心你那平凡而善良的父母吗?注意,他没有说“你其实根本不关心阿良良木历”。就算不常见面也还是会喜欢,就算关系无法推进也还是会喜欢,就算对方有了对象,甚至自己也有了对象,也还是会喜欢,就算对方死了也还是会喜欢——贝木泥舟知道这些,因为他爱慕过卧烟远江。单相思不一定美好,也不一定能成为值得讲述的往事,但它并非是不能理解、不能相信的存在。而不能理解、不能相信它的人,只是太幸福了而已。
抚子的孤独最后在《抚物语》里得到了解决。情理之中地,陪伴她的人,不是垃圾君这个从一开始就坐拥了亲情友情爱情的烂好人,而是老仓育这个一直挣扎在不幸中的愚者,是斧乃木余接这个模仿人类的人造物,是坚持着各自的主见,却互通消息、互知底细,艰难地合作着的怪异专家们。

我之前评价西尾维新的《戏言》系列的时候说过:《戏言》展现了许多“异常”人的生活,展现了杀人鬼、战士、骗子和天才。它也展现了杀人鬼如何发誓不再杀人,战士如何战死沙场,骗子如何放弃了说谎,天才如何放弃了才华。这是异常走向正常,或者说是异常逐渐消失的故事。然而,它唯独忘了一点,那就是说,这些异常人为何存在?
《戏言》本身对于这个问题有解释,但它从未具体展现任何一个正常人化为异常的过程。这就导致大多数人物没有代入感,整体世界观没有现实感。主角阿伊确实是个普通大学的大一学生,但是他的大学在全作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以至于读完后我都想不起来这大学叫什么名字。
读完《戏言》的时候,我感言道,我想看到一个正常人,沿着正常人的思路,却不可避免地走向异常,乃至把周围的正常人也引向异常的故事。
而实际上,好巧不巧,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物,也可以诞生在西尾维新笔下。甚至,这个由正常滑入异常的孩子,最后虽然没能摆脱异常,但却仍能活下去。她没有等到某个人回应她的感情,她背负着后悔、烦恼,面对着挑战,但她也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可以付出努力,也可以接受挫伤了。她的成败是她自己的成败。她的故事没有卡死在恋爱循环里。
谢西尾码字不止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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