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SiP/铝硅磷

《妄想代理人》这部2004年春季的13话电视动画……
很棒。今敏老师，最棒。好了，我说完了，谢谢大家，请大家点赞。
好吧，实际上妄代的优点非常多，从无可挑剔的分镜到叙事节奏快慢的逐集调整到对当时各类社会问题的表现以及对它完结过后才出现的社会问题的前瞻到月子马洛美少年球棒等人物的外形设计到反对逃避现实这样的大道理，我这次不想也不可能全都涵盖，只想解读其中两个人物：猪狩慶一与馬庭光弘。
——符号、翻弄着符号并被符号翻弄的人物、解读着人物的人——
在分析人物之前，不得不注意的一点是，《妄想代理人》不同于同为今敏动画的《千年女优》或者《未麻的部屋》，它不是以人物为驱动力（character-driven），而是以概念为驱动力（concept-driven）的故事。更准确地来说，这是被“代表着若干概念的符号”所驱动的故事。身份不明的少年球棒和卡通小狗马洛美的到来、转变、影响和退场，串起了整个剧情。然而少年球棒和马洛美分别是何方神圣呢？在故事的前三集，观众不知道少年球棒姓甚名谁、有何目标，甚至连他是不是人、是几个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个头小、动作快、头戴红球帽、脚滑直排轮、抡着金色棒球棍，一言不合就打人，要辨认他也只能靠这些特征的集合。马洛美在前几集则只有外形设定而没有明确的性格或者故事线，观众只知道它是一只粉嘟嘟、大脑袋大眼睛没嘴巴、会在它的设计者鹭月子面前念一些简单的、孩子气的台词的小狗。在故事里，它因纯粹的可爱而流行起来，被制作成玩偶手绢双肩包而热卖。如果妄代晚十年出来，马洛美大概会变成表情包。两者都（暂时）没有内核而只有外形。直到结局，观众才知道，这两个符号就是标题所说的“妄想代理人”。
在这两个单薄的、神秘的符号的笼罩下，出现了从鹭月子一人开始，到全城男女老少为止的一系列少年球棒受害者，以及马洛美的消费者和制作者们。这些人更像是“一般的”虚构人物：有名有姓有工作有家庭有身份，有的事业有成却被同事说闲话，有的渴望得到关注却被同学欺负，有的患有人格障碍却不愿对爱人坦诚，有的工作在人数众多但人情寡淡的惰化团体中，言而总之就是有特点、有缺陷、有矛盾，可以展开一段故事。然而这些人却都没有被分到主角的位置。身兼最初受害者与最终解决者的鹭月子，看似是主角，但她也不是主动决定解决问题的，她也没有选择解决问题的方法，加上她平时话不多，表情也不丰富，可说她的能动性实在不高。她几乎从头到尾都面对着猪狩和马庭两位警员的质询，受到这两人的影响。
而作为本文的主角的警员二人组，与其他所有人的一个明显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既没有被上述“少年球棒形态”的少年球棒打过，也没有表现出对马洛美的丝毫兴趣。他们在感情丰富的受害者们面前，总是显得过于不为所动。而他们的工作，就是实时观察其他人物，看这些人怎么被这两个符号影响，从而尝试澄清一连串少年球棒的事件背后的因果。他们被他们的职业所定义，前几集里找不到他们个人生活的影子。
这里的重点是“实时观察其他人物”。如果妄代是一部更加接近经典类型的推理作品，那么猪狩完全可以变成一位住在偏远乡镇的安乐椅侦探，马庭变成他的助手，两人完全可以在故事的后半才登场，然后面对受谜人鹭月子，两人也可以给出同样的解决方案。这种设定不会影响其他人物的塑造，似乎也不影响故事道理的表达。然而，今敏选择把他俩设定为两个普通的东京都警员，于是他俩不仅和受害者之一的蛭川雅美是同事，而且要全程追踪少年球棒事件，随着受害者增加、线索越发繁多，而不断改进他们对这些事件的解释，因为他们对这个解释负着全部的责任。甚至在被解雇后，两人也无法放下少年球棒该干嘛干嘛去，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少年球棒关系着每一个人，包括他们自身。这种立场，是不是有点像故事的读者？
没错，我又要提供一个后设解读。猪狩和马庭在之于少年球棒事件，就像作为观众的你我之于妄代，或者任何读者之于任何文本。这两个人物不仅可以让读者代入，他们的工作及立场设定本身就在邀请观众的代入。
那么问题来了，要观众代入的话，一般只需要一个人物就足够了（轻小说和galgame的无脸男主角们就是这样诞生的），为什么这里出现了两名警员？如果猪狩是主要的调查者，那么删掉马庭不行吗？这两人是否像Rosencrantz和Guildenstern一样可以互相替代呢？
恐怕不行。恐怕不是。
警员一般要组队行动，这是故事内部（且基于现实的）的理由。而在我看来，猪狩和马庭可以代表两种不同的读者，和他们的解读方式。他们的初始立场完全相同，但出于一些更深层的境况的影响，他们各自的选择、挣扎和救赎形成了整个妄代最鲜明的对比。而有趣的是，虽然那些祈求被少年球棒打一下来获得解脱的人常被表现为弱小的、可悲的、进退两难的，但唯独猪狩和马庭走的两条路，没有被表现为“谁比谁做得更对”或“谁比谁更勇敢”。妄代看似想要教给读者某种大道理，不论这道理是“你不该逃避问题”还是“现代社会缺乏爱”，但警员二人组的表现，却让我不禁怀疑这些道理并非妄代最出彩的部分：道理本身发人深省，以至于观众会忘记这部动画的更多的妙处，而这部动画却又反过来在表现着“观众”或者说读者的境况。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