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坂明把我最后的希望剥夺了。不用期待我了。

終生の伴侶さえいればいい。(3 to 4)

铝硅磷三号:

~如果有终生伴侣就好了。~
【尚未成为作家】的波伏娃和【尚未成为作家】的萨特,的病娇故事。
非史实向。平行世界的三十年代。
写给和我一样喜欢病娇属性的@白玉为何物 。

BGM:spray

3
博物馆在林荫路的尽头,图书馆嵌在博物馆的地下室里。萨特先生把灰色的雨伞挂在门口,在白漆的书架间穿行。一排排褐色书脊,以及其上的烫金字,接连映照在他圆框眼镜的镜片上。
微弱而连续的杠杆敲击声从某处传来。咔嗒咔嗒咔嗒。在静谧的图书馆里,只有这声音格外地好听。萨特视力不好,但耳朵很灵光,他知道那声音的源头何在。他稍微踮起脚尖,放缓脚步,循着声音绕不多久,视野的一隅出现一团雪青色,他就到了波伏瓦小姐的身边。
如他所料,西蒙娜·德·波伏瓦小姐就在长木桌的一角。她坐在带蓝色绒布靠垫的椅子上,十指轻巧地叩着打字机的键盘。她的左手边,空稿纸整齐地摞成一个长方体;她的右手边,以同样严丝合缝的方式,堆叠了几十张爬满了粗衬线字的稿纸。桌上没有多余的物件,稿纸上也没有丝毫修改的痕迹。她的浅紫色发带,在她头顶系结,多出的两截落在她的黑发上,像某种动物的耳朵一样,随着打字机的声响,轻轻摇摆着。油墨的香气笼罩着她。认识她的人,知道她是在拿打字机写她的小说。不认识她的人,会以为她就是打字机。
那团雪青色显出弧线形的轮廓,原来是她那高腰短裙的裙摆。其上装点的荷叶边,从椅面两侧垂下,带着浮游感的光泽,宛如紫罗兰糖浆。
“您还是一如既往啊,”他轻声说着,一边绕到她对面的靠垫椅上落座,“勤奋得像用树枝建造水坝的海狸一样。今天写了多少?”
海狸小姐没有回答,把眼前的稿纸从打字机里退出来,再放进一张新的,然后,喀、喀、喀、喀,敲了四下:
4976
一边徜徉在虚构的世界里,持续地任文字从指尖流淌,一边单元化地、单调地,记忆着具体的单词数。想必每一个词都早已印在她的脑海里了。海狸小姐一直都是这样,仿佛有用不完的注意力。
“抱歉让您等我这么久。”萨特先生说。不过,他知道,以对方灵活的手腕,以及绵里藏针的手指,写下这么多字,不过是半小时的事情。
“不,没多久,”她回答道,“而且现在您来了,时间就显得更短了。”
“时间还长得很,请不要着急。”
“和您共度的话,总是不够的。”
他们既不握手也不接吻,只是相对而坐。光看姿态,就仿佛是初次见面。头顶,琉璃制的天窗把阳光舀住了大半,又让它渐渐滴落下来,在两人之间的桌上,散开薄薄的一圈。她抬眼望他,视线氤氲在这光晕里。
蓝眼睛。他昨夜梦见过的蓝眼睛。梦中她低着头,用手掌遮住双眼,她的眼睛就化作一对南美的蓝闪蝶,穿过她的指缝,破茧而出。他伸手邀请它们,它们就朝他飞来,分别落在他的两只手腕上。他的脉搏冲击着它们,蝶翼震得粉碎,蓝色零落一地。
“我有一样东西要还给您。”
海狸小姐这么一说,萨特才想起他来见她的目的。这么说来,他已经撒谎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可他又被她抢了先。只见她低下头去,手伸向桌下,从膝盖上拿起一个硬纸封的厚重线装本,然后站起来,双手递交给他。
他接过去。线装本的质感无比熟悉:那是他的相册。
“可我记得我没说要把这本借给您啊,”他说,“等等,让我回忆一下。上周末,您把您七岁时写的小说拿给我看。妹妹自以为在和姐姐玩试胆游戏,结果却如姐姐所愿,把虐待两人的父亲杀死,然后她们一同离家出走。读到结尾时我已经屏气凝神。大雪覆盖了被绞死的尸体——这个场景显得既纯洁又污浊。有来必有往,我也就带着这本相册去了您家里,为了让您也稍微多知道一些我的过去。虽然都是很久之前的照片,对我来说不算是重要的东西,不过难道是您……”
萨特一边推敲着小西蒙娜的趣味之作,一边开始牵引话题。如果是海狸小姐耍手段偷藏了他的相册,他便有了她的把柄,接下来他就能先斥责她,再原谅她,穿插哀怜的劝诫,最后正颜厉色地与她道别,从此切断一切联系。可惜萨特先生空有抓人把柄之心,而无与之匹配的好记性。他没想起来的是:
“我发现其中好几张照片快要从纸上掉下来了,就决定一点点帮您粘回去。您不记得了吗?啊,也难怪。您那天下午要去高等师范学院应聘,走得很匆忙。当时我还没把它粘完,所以它就被落在我家里了。”海狸小姐如此解释着。高等师范学院是萨特的母校。
“是的,结果高师当场就公布了结果。我没被选上,”他边说边叹气,“如果生活是场即兴喜剧的话,没有职业的人是不能成为鲜活的角色的。我是个没有当下的人了。”
他的潜台词是:所以我其实是配不上您的,所以我得走了。
“没关系,您还有确凿的过去,”她不听他的潜台词,“其中的任何片段,都足以成为一个好故事的素材。而等故事在您手里完成,也就会有未来了。”她说着,目光锐利地凝视着相册封面,那封铁的棱角处。她不看他时,那双眸子就不再是蝴蝶,而是孔雀的尾羽,是未琢的青玉,是蓝色的电流。
“您很喜欢我的相册?”
“不不,比起您本人的话还是差远了。”
“没有抱着它睡觉吧?”
“我萌生过这种念头,但我没这么做,”她如实回答。她似乎很不擅长撒谎。“不过我做的事很类似。我这几天写作的时候,总是把它放在膝盖上,就像您刚才看到的那样。”
她的背挺得笔直,她其实只坐了半张椅面。也许是因为长书桌的影子覆盖了她的膝盖,他适才没能发现压在她膝盖上的相册。
“一些作家不是站着写稿,声称这样写得最快吗?而我在尝试的,就是用什么东西压在腿上,这样就需要一直坐着,也就可以写得最持久;”海狸小姐继续说道。这里是图书馆,她的声音始终是压低的,此时却显出几分得意:“外行人看来,文学创作只需要一瞬的灵感与奋笔疾书。但若真是如此,那么哪怕是职业作家,岂不也只有一年中的几天,甚至几小时,是真正尽了作家本分的吗?您没有发现吗?叼着笔杆沉思、一边拜访亲友一边打腹稿、把写坏了的稿子揉烂丢掉、抽烟、喝咖啡、找情人、为了督促自己留在家里写稿就剃掉半边脑袋上的头发:数个世纪以来,几乎每个留下名字的作家,都做过许多的无用功。等待灵感来临的方式,数不胜数。而我选择一边写一边等它。对我来说,比起速度,持久性才是最重要的。不是说,就算是猴子,持续敲击键盘的话,也终会写出媲美莎翁的杰作吗?换作是我,一定可以让灵感听着我的打字声,一路朝我走来,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
“您想说,我就是您的灵感了?”
“这还用说吗?我以为您第一次见到我时就明白了呢,您这天才!”
——有些天才仅把你看作庸众,有的天才则愿意把你看作同等程度的天才,并期待你放下戒备,拿出真本事。海狸小姐属于后者。
“我是认真的。我觉得您能看透这图书馆里的每一本书,也能看透我。和您在一起时,我自感一无所知,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在真正地学习。”
——而天才的谦虚,是致命的危险品。萨特最清楚这一点了。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随手翻开自己的相册。其中有他未曾谋面的亡父的小像,有施韦泽教授演讲时的照片。随后又有施韦泽为外孙请来的三个家庭教师,他们的照片有些破损。让-保尔小同学曾用小刀把他们脸的部分划得花白。接下来就是学校的班级照片。
有一张照片单独占了一页纸。那是让-保尔十岁时,初次被外祖母带去剧院后,与扮演美狄亚的女演员的合照。他正把他的巧克力小兔子送给演员大姐姐。
美狄亚。拯救勇士的美狄亚,坠入爱河的美狄亚,因爱生恨的美狄亚,双手沾满鲜血的美狄亚。萨特先生的目标是创造像她一样的悲剧女主人公。
不过,哪里似乎有些奇怪。
这张照片,显然是刚被重新粘好,边角都紧贴着书页,照片本身也没有一点褶皱。这种整齐,让萨特起了疑心。
“我说啊,海狸小姐,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要还给我?”
“没错,是这样的。”她回答道,左手伸进衬衫的胸前口袋里。她一下就摸到那张纸,稍微迟疑了一下,脸颊开始泛红。他的视线跟着她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胸脯上。她在犹豫要不要把纸拿出来。他则故作轻松地望着她心口的位置。
她线条细长,弧线缓和。假如把提琴竖放,琴弦上左右并排地,长出两朵半开的山茶花,再在琴身外,罩上一层雪纺,想必也会有她这样的弧线。

她终于还捏着那张纸,把它搁在桌上。这是一张被叠了又叠的、泛黄的纸。纸背透出一些花体的钢笔字。两人都没有把这张纸展开。
“看过了吗?”他突兀地问道。
“是的,”她低下头来,沉默片刻,然后指着展开的相册说,“本来,您和那位女演员的照片,应该是四边都涂着胶水的,不过拿给我的时候已经快要脱落了。所以我也想照原样把它粘回去。可我发现,照片的内侧和书页之间,还夹着这张纸,显得鼓鼓囊囊的。我想,也许是您收拾文稿的时候,不慎把它掉进相册里去了,所以打算把它弄平整之后再带给您。我也没想到它竟是您小时候的诊断书……”
她的话断在半空中。他双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低着头,调整着呼吸。她看不见他的眼睛。
天窗筛下的阳光越来越亮。那张纸的颜色也逐渐发白,变得难以直视。打字机的键盘,有如四十七个纽扣大小的圆眼睛,正不容逃避地紧盯着两人。
他终于一把抓起诊断书,一层层地展开,将它平铺开来,辨认着其上的字迹,确认着最重要的那几行字的内容。
——让-保尔·萨特,生于190X年6月21日——
——在监护人陪同下,来访于191X年10月31日——
——来访者符合CSNV指标半数以上——
——经确诊为 重型浪漫情感缺失障碍症患者——
4
他向她伸出手来。那是一只颤抖的、掌心冒汗的手。
她握住他的手,把它放到诊断书上,又探向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两人手掌的阴影,遮蔽着诊断书上那几个刺眼的术语。他突然感到,阴翳的确是十分美丽的。
十三年前,虽然想要尽量隐瞒自己的病情,但他也多少明白,这种病会伴随他一辈子。因此,他保存了诊断书。
他将它放在梦想中的女主角的背后,放在毁灭性的“那种感情”的背后。
舞台上的美狄亚,被她的丈夫抛弃了。但她可以反抗,哪怕代价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的死。在幕落之际,她仍怀抱着爱,反抗着命运的无常。她也许还能找到新的爱人,为他施展才华,与他长厢厮守。
但舞台下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可以抛弃的事物。从一开始就没有会抛弃他的人。
本来,只有这蛮不讲理的病,这绝对忠诚的病,才会陪伴他一辈子。
他的终生伴侣,应是“无情”才对——如果没有她的话。
可是她在。
他的一切映入她的眼帘。她精准地观察着他,她的记忆不会出错。从今往后,她绝不可能忘记他的病了。
可是她仍握着他的手。
像是要包容他,像是要庇护他。
若然,他已经找不到离开她的理由。
让-保尔·萨特的生活从不顺遂。他总是成功地创下败绩。
而现在,他的分手也宣告失败了。
他决定和海狸小姐一同,寻找别的出路。
“您想哭的话,尽管哭吧。”他说,“连我的份一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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